刘姥姥二进荣国府,发生在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九回,藕香榭那边的螃蟹宴刚刚收尾,刘姥姥就带着板儿,拉了一车新鲜菜蔬给贾府送来。
(资料图)
这些蔬菜可不是一般的菜,用刘姥姥的话说:这些蔬菜是头一起摘下来的,自家还没来得及吃,就先装车给荣府送来,让各位太太奶奶们吃个野意儿。
刘姥姥这话说得很中听,贾家大观园里也有各种果树,每年杏子、葡萄成熟的时候,底下下人不敢偷吃,都要把首次采摘的新鲜水果,献给主子们品尝。
第六十七回,负责管理葡萄架的老祝妈,想着用葡萄讨好袭人,却被袭人给纠正过来,原著记:
婆子因又笑着说道:“今年果子虽遭踏了些,味儿倒好,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。”袭人正色道:“这那里使得。不但没熟吃不得,就是熟了,上头还没有供鲜,咱们倒先吃了。你是府里使老了的,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。”——第六十七回
主子们还没吃,底下人不敢先尝,这是荣国府的规矩。
袭人和老祝妈身为贾家奴仆,自应遵守,刘姥姥是一个外人,却也将自家的头一茬新鲜菜专门送到贾家,这种做法赢得了王熙凤等人的好感。
不同于一进荣国府,这次刘姥姥受到了贾母、王熙凤的重视,临走前,更让这位老太太又吃又拿,得了不少好处。
刘姥姥此次收获满满,是因为她充当了女篾片的角色,将贾母、王夫人,以及众小姐逗得前仰后合,而在这个过程中,负责和刘姥姥打配合的两位中间人,便是王熙凤和鸳鸯。
在与一些书友交流探讨时,总会提及到一个问题:跟王熙凤打配合的人,为什么不是平儿,而是鸳鸯?
刘姥姥两次进贾府,负责接待她的都是平儿,彼此熟悉,平儿又是王熙凤的陪房丫鬟,两个人的默契自不用说,她们两个和刘姥姥互相协作,才是完美组合。
细读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文字,第三十九回为始,第四十二回离开,期间平儿的戏份很少,读者几乎以为平儿并未跟随凤姐一起去,其实平儿从头到尾都在。
第三十九回写道:平儿等来至贾母房中,彼时大观园中姊妹们都在贾母前承奉。刘姥姥进去,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,花枝招展,并不知都系何人。
最初带刘姥姥去贾母那里的,就是平儿。
第四十二回,刘姥姥离开荣国府前,也是平儿一手安排,期间向刘姥姥介绍礼物时,平儿说:姥姥过这边瞧瞧。这是昨日你要的青纱一匹,奶奶另外送你一个实地子月白纱作里子。
平儿分明知道昨天大观园内发生的事,自然那天她也在现场,实际上,如果平儿昨天没跟着一起去,不了解送刘姥姥的礼物清单,王熙凤也是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她的。
平儿在现场,为什么不跟主子王熙凤打配合,反而是从未见过刘姥姥的鸳鸯,担当起了逗乐子的任务?
答案其实很简单:因为平儿是一个好人!
平儿虽是王熙凤手下一员大将,性格却和凤姐相反,骨子里更多是温柔谦和的成分,而非凤姐式的尖酸霸道——要让平儿去捉弄刘姥姥,她是干不来这件事的。
原著第二十七回,王熙凤和李纨聊天,提起底下人的性格,凤姐对平儿并不是完全满意,她讲了一件旧事:
凤姐道:“嫂子你不知道,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几个丫头老婆之外,我就怕和他们说话。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,咬文咬字,拿着腔儿,哼哼唧唧的,急的我冒火,他们那里知道!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,我就问着他: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?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。”——第二十七回
平儿的性格底色是温柔和善,她的淑女之态,遭到行事风风火火的王熙凤的不喜,之前多次纠正平儿,可见凤姐对平儿某些方面是不满意的,如今捉弄刘姥姥,自然要挑选合适的搭档,平儿显然被凤姐排除出去了。
无独有偶,《红楼梦学刊》1994年第3辑,刊载有黄涛之作《刘姥姥新论》,文中也提到了这个问题,侧重从平儿、鸳鸯的性格对比来分析,评道是:
平儿和鸳鸯,在接待刘姥姥这件事上也鲜明地表现了她们之间的差别。平儿从始到终对刘姥姥充满了体贴、同情、理解,从头一次的引见,到第二次的分手送东西,都体现了这一点。而鸳鸯对刘姥姥是前倨而后恭,在倨傲地伙同凤姐拿刘姥姥取笑之后,看到刘姥姥借题发挥维护自尊的表现,使她开始尊敬这位可怜可悲的老人了。——《刘姥姥新论》
文中认为鸳鸯对刘姥姥的态度是倨傲,是否过于夸张,贬低了鸳鸯的道德底线呢?
我个人以为是没有的,这可以从一处细节看出来,除了鸳鸯各处捉弄刘姥姥,另有第四十二回,刘姥姥临走前,鸳鸯曾以抢夺荷包的方式,故意引逗刘姥姥:
鸳鸯道:“这是两个荷包,带着顽罢。”说着,便抽系子,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给刘姥姥瞧,又笑道:“荷包拿去,这个留下给我罢。”刘姥姥已喜出望外,早又念了几千声佛,听鸳鸯如此说,便说道:“姑娘只管留下罢。”鸳鸯见他信以为真,仍与他装上,笑道:“哄你顽呢,我有好些呢。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罢。”——第四十二回
鸳鸯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拿走,故意引逗刘姥姥,是因为她觉得刘姥姥是从乡下来的,一定视财如命,自己要夺她的锞子,刘姥姥肯定不愿意,自己便能趁机逗逗这个老人,没想到人家刘姥姥大气得很,直接让鸳鸯拿走。
鸳鸯明明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,却用居高临下的玩弄心态,对待七十五岁的刘姥姥,若说她对刘姥姥非常尊重,那是骗人的。
同样的事放在平儿身上,就绝对不会出现鸳鸯式的调侃,试看平儿给刘姥姥送礼物时,言词语句处处小心,把自己的衣服送给刘姥姥时,还不忘加上一句:衣裳虽是旧的,我也没大狠穿,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。
将话语主动权交给刘姥姥,这是怎样的善心,与鸳鸯居高临下的倨傲态度相比,我平姐的个人素质那是没得说。
为何平儿、鸳鸯对刘姥姥的态度会有这样的差别呢?
黄涛先生认为,除了先天的性格因素,还有后天的环境作用,平儿处在贾琏之俗、凤姐之威之间,其左右为难的酸楚痛苦,使她对刘姥姥的性情有更深切的理解,不愿意用这位老太太的尊严来取笑;
鸳鸯则是贾母的心腹大丫鬟,人人敬她三分,生存环境相对自由,为人态度比较拔高,有点“心比天高”的意思,但要说鸳鸯是一个坏人,那必然不是,她只是一个率性而为的少女,跟林黛玉笑刘姥姥是“母蝗虫”的心理十分相似。
总之,越是对比红楼中人,越是喜欢平儿,若认真计较起来,《红楼梦》中的完人,也只有平儿能担当得起这两个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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